蜘蛛精與幽浮

向田邦子的「女兒的道歉信」中有一篇「中野的獅子」，寫著她在搭地鐵的瞬間，突然看見窗外有一頭獅子：「一棟簡陋的木造公寓裡，敞開的窗戶護欄邊坐著一個男人。…一臉寒酸，穿著洗得鬆垮的內衣，茫然的看著外面。他的身旁有一隻獅子，一隻鬃毛蓬鬆，體型龐大的雄獅，和男人並肩坐在一起望著窗外。」這段畫面令其大感驚訝、深覺不可思議，但身旁的乘客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，似乎沒人看見她所看見的，因此讓她一度以為是幻影。

向田邦子曾苦惱，若告訴別人自己在地鐵窗外看見尋常人家有頭獅子，一定沒人相信。沒想到文章刊出後，擁有獅子的男人親自來電，證實確有其事，他真的在自己家裡養了頭獅子。只不過並非「鬃毛蓬鬆」的雄獅，而是頭母獅。

非常有意思的文章，有關回憶和往事，有時覺得極不真實，甚至因為時間的洗禮或個人主觀的意識，而又加油添醋的「改造」了腦海中的記憶片段，使得那些過往變得似假亦真。

如果我說，曾經見過蜘蛛精，會有人相信嗎？小學時看過的「蜘蛛美人」，曾令我困惑，到底是假？是真？

那天在學校裡，同學們興奮得口耳相傳：附近菜市場裡有個「蜘蛛美人」，上半身是人頭、下半部卻是八隻腳的蜘蛛身，大家講得繪聲繪影口沫橫飛，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，決定放學後不論如何都要去親眼看看。

於是放了學我竟然忘記告訴媽媽，逕自與其他小朋友們跑到菜場，一睹那令人無比好奇的「蜘蛛美人」。

臨時搭起的帳棚裡光線昏暗，正中央就是那「蜘蛛美人」。她的臉上畫著濃妝，桃紅色的腮紅口紅、又粗又黑的眉毛眼線，讓她看起來真像布袋戲裡豔麗的人偶，然而，粉頸底下卻是又大又圓的蜘蛛身，兩旁還矗立著彎彎的蜘蛛腳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？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讓我有些頭昏腦脹，好像既可怕、又可疑、又有些突兀滑稽。美人見了我們，嬌聲喚道可以靠近一點沒關係，我望著眼前的生物想靠近又不敢靠近，忍不住彎腰想看看蜘蛛殼下是否藏著人類的身軀，冷不防卻被旁邊的男人喝斥：「囝仔，麥隨便看！！」我嚇了好大一跳，美人又開口了：「唔要緊！給她看吧！」我又彎下腰去，只見蜘蛛殼下都被綠色的布幕圍得密不透風，什麼也看不見。

我們環顧四週，都是美人「巡迴世界各地」的照片，照片旁的文字聲稱，「蜘蛛美人」一生下來就是人頭蜘蛛身，巡迴各地表演，大家看了莫不嘖嘖稱奇…。

這時美人唱起歌來了，哀怨動人的台語歌，搞不清到底唱什麼玩意兒，總之歌聲為她號稱可憐的身世又添了幾分懸疑悲情的氣氛，我覺得空氣悶悶的，眼前的場景很像我喜歡看的布袋戲，但多了點詭異。直覺是騙人的，卻又找不出破綻，越看越迷惑了。

走出帳棚，太陽早已下山，天都快黑了，我突然想起自己沒跟媽媽報備，趕快小跑步回家，快到家門口，看見媽媽騎著單車，正準備找我呢。我的「蜘蛛美人奇遇記」自然挨罵了，而且，好像還讓我做了好幾晚的惡夢…。

好多好多年以後，我在報上看到「蜘蛛美人」的新聞，那是專門騙小孩或無知民眾的把戲，「美人」嬌軀，就藏在蜘蛛殼下的布幕裡。我看了不禁發笑，原來這麼多年來，這種唬人的把戲一直存在？

令向田邦子深感困惑失真的民宅獅子，最後証實的確為真；在我年幼心靈留下深刻記憶的蜘蛛精，其實是假扮的。另一樁我親眼見過的奇景，迄今仍不知真相為何？

高中時期，我和死黨是班上最活躍的耍寶雙人組，經常動不動逗得全班哈哈大笑。某晚下課時，我們在黑壓壓的教室走廊上，親眼看見在空中飛行的幽浮。